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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说读书苦，那是你看世界的路——

黄叶地被贬到燕京大学，无官一身轻，每周两节课，十分叫座，却又颇为悠闲。他住在未名湖畔独居楼的一间宿舍里，在小灶食堂入伙。不过，只有阴雨天气，难以外出，他才到小灶食堂吃饭。削职为民，戴罪之身，当时燕京大学的党员仍处于地下状态，黄叶地沉默寡言，谨小慎微，尽力收敛自己，不引人注意。他的每日行踪，只有选修他的课程的牛蒡知道。

牛蒡视黄叶地如孔子，自己将子路、颜回和子贡集于一身。除了听课不侍从，吃饭不侍膳，睡觉不侍寝，只要能忙里偷闲，便伴随黄叶地左右。每天，黄叶地不上课，便关在图书馆专门阅览室，埋头查书和摘录。坐到上午十一点半，便离开图书馆，走出西校门，踱到海甸镇老虎洞胡同，许丫头儿妈早在小院门口笑脸相迎。

食不厌精，脍不厌细，许丫头儿妈为他烹炒色味香三全其美的饭菜，还烫得二两莲花白宫酒。酒足饭饱，睡个午觉，下午三点返校，二进图书馆。六点再到许丫头儿妈那里吃晚饭，七点半在返校途中，沿乡间小路散步一个小时。回到宿舍，牛蒡早已恭候，给他灌满暖壶，取走他白天在图书馆的摘录，拿回去眷写在卡片上。

从礼拜一到礼拜五，黄叶地从不外宿，许丫头儿妈也不进燕园。礼拜六晚上，黄叶地天大黑才悄悄跨进许丫头儿妈那半掩的街门。等他插上门刚一转身，丫头儿从屋里飞跑出来，脆生生喊一声：“爸爸！”一头扎进他的怀里。

黄叶地抚摸着她头上的孩儿发，慈爱地笑问道：“这个礼拜又考试了吗？第几名？”

“老问人家考多少分！”丫头儿撒娇地挣脱黄叶地的怀抱，翘着两条小辫跑进屋里，“妈，我翠姐叫我吩咐您，明天炒菜要口淡一点儿，别伤着她的嗓子。”

“牛蒡口重，也不能慢待。”黄叶地紧跟着走进来。

“众口难调，我只有两只手呀！”许丫头儿妈脸上挂笑嘴里叫苦，“反正不许你吃辣椒，免得逗得翠儿口馋，吃个没够，毁了那条赶得上乔簃秋的金嗓银喉。”

“丫头，你翠姐还常到乔家去吧？”黄叶地关心地问道。

“一礼拜去两回。”丫头儿活像个戏台上的报子，“礼拜一学戏，礼拜四对戏，为了礼拜五登台。”

“那她还有时间念书吗？”黄叶地着了急。

“刘大哥天天回家，礼拜一和礼拜四晚上到补习学校教书，礼拜二、三、六都是给翠姐补课，翠姐闭眼也能考八十分。”丫头儿眉飞眼动，赞不绝口，“刘大哥不光指点翠姐，还掰开揉碎了给我指教，我也没考过不及格。”

“刘大哥管得了你这个刺儿头？”许丫头儿妈不放心地问。

“我心甘情愿当磨房里的驴。”

“怎讲？”

“听刘大哥吆喝。”

“哪儿听来的村言土话？”

“刘大哥口传我心受。”

“这是骂人的话。”

“我也学会了骂他。”

“怎么骂？”

“我是磨房的磨。”

“又怎讲？”

“听驴的。”

“牛蒡也成了驴呀？”

“他说他是牛脖子，驴脾气，登高像猫，下水像鱼。”

“展翅摇翎还能飞上天。”黄叶地洗了手擦了脸，在饭桌正座的太师椅上坐下来。丫头儿搬一只小圆凳坐在他身边。许丫头儿妈在下首相陪。黄叶地吃一碗她给盛一碗，甘当女招待。

吃过晚饭，丫头儿牵着黄叶地的手，在小院里转了几圈，便连打哈欠犯了困。跑回东屋，洗脸洗脚爬上了坑，钻进被窝之前却又耍赖，叫嚷她妈和黄叶地，一左一右坐在她的枕边，两人同哼一支催眠曲，哄得她含笑入睡。

夜深沉，繁星撒满了天。海甸是个镇，三分城市风光，七分乡村景色。四野沉寂，虫唧、鸟啼、驴鸣、犬吠伴着风声进宅入户，黄叶地情不自禁产生退隐田园的归去来兮之思。他坐在西屋的一把旧藤椅上，报纸看了一张又一张，杂志翻阅一本又-本，心情骚动不安，不能平静。堂屋，熄灯一团黑，丫头儿妈在轻声静悄地洗澡。忽然，扒着西屋门框，裸露挂满水珠儿的半个肩膀，笑问黄叶地道：“你洗不洗？还有热水。”

“我在学校澡堂洗过了。”黄叶地抬起眼，看见丫头儿妈的膀子一笑，“你是四十岁的人，三十岁的脸蛋，二十岁的身子。”

“老不正经！”丫头儿妈呸了一口，落下门帘。

黄叶地听得出，丫头儿妈进了东屋，一会儿又从东屋走出来。于是，他宽衣解带上了床，半个身子靠墙，点起一支烟，静候丫头儿妈飘然而至。

他吐出一团烟雾，丫头儿妈恰在这时笑吟吟进屋。黄叶地听见脚步声，急忙抬头，烟雾中只见丫头儿妈胸前的白绫子兜肚，白绫子兜肚上红了樱桃绿了蕉。他正想调笑几句，丫头儿妈一头扑上来，压在他身上，捂住他的嘴。

黄叶地一口一口吸着烟，没有碰一碰丫头儿妈。丫头儿妈像一条鱼翻了个身，仰起脸儿盯着心事重重的黄叶地，黄叶地却一眼看见了她胸前的樱桃芭蕉，忍不住嘴角一动笑了笑，叫着丫头儿妈的小名，说：“我记得，这条兜肚还是你十六岁那年绣的。”

未完待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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